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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5-07-3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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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5-08-0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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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5-08-02

【香港/同運】150719 破折號:專訪陳可樂

爽歪歪編按:陳可樂是一位香港的同運份子、也是在教會學校長大的基督徒,同時也是酷兒空間 Wrong Side Cafe 創辦人。在這篇超過萬字的三集採訪稿中,可樂從自己的生命經驗出發,從美國這次的婚姻平權勝利談起,觸及福音教派、同運中的不同辯論及歷史、香港與台灣的同運脈絡等等,是一篇能引起了解、思考與討論的深度訪談。

colachen(陳可樂。圖片轉自香港獨立媒體。CC授權。)

專訪陳可樂(1)-美國彩虹勝利?

訪問&整理:林朗彥 黃莉莉

記:彩虹熱潮為何會在香港引起討論?

可:為什麼特別是這次的「彩虹熱潮」在本地引起這麼大的反應?事實上早在幾年前,同志婚姻已在法國合法化,而加拿大亦早已合法化,數到最近的,便是兩個月前的愛爾蘭,更加是以公投的方式將同性婚姻合法化。已其實本來在美國,為數不少的州份已經允許了同志婚姻,只剩下部分人口較少的州份,例如德州,依然不准同志結婚。是次高等法院的裁決,就令到剩餘的州份要盡快為同志婚姻立法。那一個美國的法律議題,為什麼會造成本地的回響呢,我想是因為一向在自由、人權的議題,香港都會一定程度地扣連上美國,或「睇美國頭」。

關於引發本地回響,另外一個分析是,美國是基督新教及保守黨勢力很強的國家,假如連美國的福音派和基右都敗陣,那本地的福音派和基右,甚至整體的基督徒,都會有很大的危機感。而宗教保守黨之所以保守,是因為它的社會想像是「除它以外都是魔鬼」,它們想像基督教群體以外的事物,都是會引惑人犯罪的,而這些幻想的敵人遠不止同志,還有如吸煙、飲酒、媒體和性等等。而他們要保衛的,正是傳統核心家庭價值。

在香港,基督徒的人口比例大約是10%,而同志的人口比例也恰巧大約是10%,彼此都是少數,而差異就在於資源。其實自殖民政府以來,基督教團體作為國家機器的一部分,已取得相當多的社會福利資源。即使你不是一個基督徒,你的生命很多程度上都會與基督教文化接合,所以受新教文化影響-如曾經上過教會、讀過基督教中學的-遠超過10%。在香港接觸過新教文化是一個普遍的經驗,這正是「耶撚」一詞的由來,就是因為太多人在這個群體中受過創傷,或是受這文化排拒。

記:怎樣看基督教的婚姻論述

可:現時的婚姻其實理應已經過世俗化的過程,理應是政改分離的,即使在婚姻誓詞裡,亦主要是一些價值,如尊重、包容和愛等,宗教在其中的成分已是極少。而宗教保守派始終想保守的,就是一男一女的婚姻,即是核心家庭。在他們的家庭圖像中,甚至是沒有舅父表哥堂表嫂大姑媽,是沒有這種概念的,只能是一種狹窄的家庭觀。其實在聖經中,有很多人物都是有多於一名妻子的,例如亞伯拉罕,而當代基督教文化中,多妻故然是罪,但不結婚也可以是一種罪,根據明光社的標準,他們其中一個指責同志的理由是不生兒育女,教不傳宗接代已經可以是罪。但我們想想耶穌,其實他也違反了聖經的家庭價值,到三十歲還不結婚生子,拿今天的話來說,還不是一個「廢中」?我們又想想耶穌的「父親」約瑟,其實他與耶穌根本沒有任何關係,他只是「戴綠帽」,這又有何家庭價值可言呢?今天宗教保守派所保衛的,是什麼呢?

那為何基督教與婚姻有這麼大的關係?因為過去很長一段時間,在西方文化裡,婚姻是社會組成的基本單位。講講情人節的故事,在羅馬帝國的時代,是不許基督徒結婚的,曾經基督徒也是愛情被詛咒的一群,有一位叫Valentine的人偷偷為基督徒成婚,結果被羅馬朝廷處死,後來才有了記念這位人物的Valentine’s Day。為什麼婚姻對基督教如此重要,因為契約精神就是基督教的核心,整個人類文明本身就是一份契約,所以聖經是由兩份「約」組成。而為何傳宗接代如此重要,是因為過去以色列民族曾受到長久的殖民統治,羅馬帝國的想法是,以色列是一個無根的民族,過往也只是埃及與巴比倫的奴隸。以色列人要去這一想法反抗,所以生育後代、宗族傳承,作為政治運動就變得很重要。而到了現在,要質問的就是,經過政教分離次後,還需要把基督教的信念作為婚姻的普世內容嗎?

記:同志與信徒是否有相似之處?

對於信仰儒家文化的上一輩而言,基督教才是打破家庭價值的現兇。我曾經上過教會,我爸有天對我說「你哋啲基督徒做咩亂倫啊?」,我便很驚訝「吓,亂倫?」,「你哋叫自已個仔做弟兄架!」。在信仰儒家文化的人來講,倫常就是「君君臣臣,父父子子」,應該各安其位,不可有所超越。所以對傳統中國人而言,基督教才是脫軌的。在基督教文化中,除了父母,或者親兄弟姐妹,基本上是可以和任何人結婚。而在封建時代,歐洲也是信仰天主教及基督新教的,而他們的皇室,為了要保存封建皇朝的月脈,其實必然是近親通婚的。現時很多基督徒會有一種道德指控,說支持同性戀就是支持亂倫云云,而亂倫的確是新教歷史的一部分,從另一角度看,對於儒家文化,基督教才是亂倫。

其實早期基督徒的經歷,與同志是十分相似的。曾經基督教也是長期被壓抑在地下,不能夠公開宣稱自己是基督徒,一旦被抓便會施以酷刑,這個情況不止出現在羅馬帝國時期,在明治維新前後的日本,亦出現過。早期日本基督徒主要是受到荷蘭傳教士濡染,這班人包括一些藝妓、皇室侍衛甚至皇帝近親,這些人遭到追殺。政府抓捕基督徒,即「滅耶」,只要家中有耶穌像已可治罪監禁,又會要求人踐踏耶穌像,以測試人是否基督徒。基督教的這些歷史,這段「不可見光的愛」的過去,其實與同志的苦難有很大的共嗚,如果基督徒硬要把自己放在同志的對立面,他會忽略了很多東西,不單止忽略了同志也是人,更忽略了作為基督徒的歷史和身份。

原文網址 http://www.hkdash.com/post/14109

專訪陳可樂(2)-細探同運辯論

訪問&整理:林朗彥 黃莉莉

記:可否講講美國的同運策略?

可:在香港,我們有大愛同盟,而在美國,同志運動亦非常強調「愛」,以其作為論述的重點。美國同志運動有兩大助力,其一就是「愛」,由於美國是基督教社會,同志運動便嘗試以愛喚起共嗚,希望遊說自由派基督徒的支持。其實基督教的愛是一種普世的愛,所以同志便嘗試指出,在同一種愛下,我們可以被平等化。而另一助力自然就是黑人運動。黑人運動是美國爭取平等權利的先行者,故同志運動亦會對它模仿,例如亦會將自已定位為一種身份政活運動,尋求要有大眾所擁有的權利,一如黑人要求要有白人的投票權。

但這種「平權」只是同運的一種策略、一個部份,而不是它的全部。美國有一本關於同志運動的論著,名叫《Against Equality》,內容反對以平權運動作為同志運動的唯一主軸,作者認為平權運動是一個死胡同,它假設了同志婚姻是運動的終極目標,而且這是所有同志唯一渴望的。平權運動看似非常正面,但其實忽視了同志運動內部的分歧,例如種族及性別的分歧。平權運動以非常正面、陽光的方式作為自身敘述,但是否在捨棄自身過去呢?同志過去被人羞辱、歧視,所以更要展露驕傲的一面,這故然是一種策略,但如果為了一個策略而放棄其他策略,運動便會變得平面化。作者嘗試介入同運中的情感政治,他甚至提議辦一個「gay shame parade」而不是傳統的「gay pride parade」,用意是要塑造運動對不同情緒的包容力,因為情緒承載了運動的歷史,使其變得有質感、有厚度、有故事。這些故事包括如圖靈(按:電腦科學之父)的故事,他最後服毒而死,非常悲慘;又例如 Oscar Wilde(按:作家王爾德)的故事,因為他愛上了自己的表哥,因為他的同性情懷,而被監禁。這些都是很可恥的故事,而它成為了同志很重要的文化。說近一點的,台灣作者白先勇,在他的著作《孽子》中,描述一班同性戀者在二二八紀念公園裡「釣魚」,在夜幕低垂的時分結識其他同志,是一個很不見光、很羞恥的狀態。而《孽子》裡的二二八紀念公園,其實是紀念在國民黨遷台時被殺的左翼份子,銘誌這段白色恐怖的黑暗歷史,同樣是一段可恥的過去,政治與同志的相近性,在文學中得到了巧妙的結合。

記:同志運動還有什麼分歧、差異?

可:同志運動內部還有很多辯論和矛盾,其中一派的同志是要求廢除婚姻制度,他們認為婚姻作為一種社會機制,其實襲斷了很多社會資源,包括很多只給予夫妻的福利、保障、房屋津貼和公民權等等。其實很多人是被排除在這些社會利益之外,即使我過得很慘,但我是單身的話,依然是處於劣勢,公屋便是一好例子。又例如採多元關係的人,他們不是因為結不到婚才採取多元關係的,而是多元關係本來就必然存在於社會之中,那為什麼這些人就不值得社會去支援呢?由此可見,其實異性戀婚姻不單是排拒了同志,而是排拒了更多種不同的人,所以部分同志運動會主張把整個婚姻制度拆除。而這一派人之所以反對同志婚姻,是因為他們認為這樣只會加強了婚姻制度的霸權,令它得到多一個群體的認受。同志認同婚姻,只會進一步將單身、多元關係等其他所有狀態,描述成結婚前的少年荒唐,而不可以是安頓人生的選項,總之最終還是要結婚。而這正是酷兒所反對的,指出同志運動並非一向只以婚姻平權為目標,例如80年代的美國同運,其實是爭取全民的醫療福利,這是不論性向都能享受的。為何同志運動不單是爭取同志福利,又為何女姓主義運動不單止爭取女人福利,這是很好的提醒,就是所有所謂的族群運動,或身份政治運動,所爭取的目標必需要有普世的價值,對所有人都是公允的,才會有政治能量,否則只是小數人爭取小數的福利。正如基督徒一男一女的婚姻信仰,應用在教內當然沒有問題,但作為一個普偏的、公共的政策,就不可以用自己宗教的價值去定義所有人,必需要與其他群體協調。我們可以看到,近年同志運動的資源,傾斜投放在爭取婚姻平權,以致忽略了其他問題。

還有很多不同的辯論發生在同志群體之中,例如同志之間互相的恐懼,又例如厭女情結。即是如果一個同志是「乸型」、娘娘腔,就會被認為不是一個那麼好的同志,最好的男同志是應該像男人、「straight acting」,而這種想法其實是源自於社會對女姓的貶意。而這對同志是很真實的,譬如在同志交友網站,很多人會寫明「no sissy」,而這種對女性氣質男性的擯斥、恐懼,其實跟恐同直人的心態是同出一轍的。對於變性人、跨性別人士、drag(異裝),其實在同志內部依然有著異性戀霸權般的排拒性。然而,我們不能忘記,其實美國同志運動可以走上主流層面,是有賴於drag queens(易服癖者)這個群體。在70年代,發生了著名的Stonewall Riot(石牆酒吧暴動),這是一場維持了七天的暴動。事源一天晚上,警察到了紐約格林威治小鎮上一間同志聚集的酒吧,即石牆酒吧,意圖作拘捕,並開始以警棍毆打。其中一名drag queen首先攻擊了警察,然後演變成以「讓黑手黨和警察滾出同性戀酒吧!」為口號的暴動,最終政府屈服。然後,同志的力量不再隱藏,在暴動之後很多新同志組織建立起來,並及後演變成全國性的運動。現今美國媒體所描繪的男同志形象,都是很健碩、陽剛,都是很具男性氣慨的,而drag queen則變成小丑,只是運動的配角、點綴,甚至有人在gay parade中會說「好心你就唔好影衰同志運動啦,你著到鬼五馬六,會破壞主流社會對同志嘅接納架」。所以同志運動需要很多的反思,如種族面向的,我們看到很多的同志形象都是白人的,還有強壯的,那不好看的、黑人的、中東的,又在哪裡呢?所以去解讀美國同志運動,不能夠只說「love wins」,它只是很特定的,在法律的範籌上取得一個小成果,但絕對不是同志運動的所有。

台灣詩人陳克華,曾經在主流報章批評過,台灣同志運動太早與女性主義運動接冾、走得太近,應該保留一點距離。為什麼呢?因為女性主義運動是很避忌談性的,很排拒情慾,他們認為女性情慾是會遭男性宰制的,是會遭到性化、物化,談性便很容易被父權社會利用。而陳克華認為同志不應有這種包袱,同志不是要融入主流社會,不是要變成「我都好乾淨、我都守身如玉」,而是要展示慾望,一種可與主流道德抗衡的多元情慾,包括肛交等。陳克華的詩,會使用很多一般不會用的、很污穢的意像,如濃瘡、血液、分泌、腐壞等等,他想做的,是將同志漫長黑夜中,那些不見光的事物都揭露,要社會接受原原本本的同志的存在。而陳克華本身也是佛教徒,所以也可以說他是在打另一條的宗教戰線,因為在台灣華人社會,佛教機構也是一股很強的保守勢力。

記:你怎樣看香港同運?

可:我對近年本地同志運動的觀察,是很多時會有距離感,會覺得外國同志運動的進步,都沒有發生在香港。香港一直以來都自詡國際城市,國際社會有的,我們都要有,亦所以我們步伐一直比人慢,香港社會的開明進步,其實只是假像。就拿「妹仔」制度(蓄養丫鬟、蓄婢)來講,香港到1973年才廢除,可見其實香港一直落後。香港到2000年後,才開始有同志集會和遊行,起初是很少人參與的,但會有很多人站在行人路上圍觀,其中不少人載著口罩,這班可能就是那些想隱藏身份的同志。同志遊行的參與人數,是逐年增加的,後來不少議員都加入支持,而長毛就是最堅實的一個,自有首次「國際不再恐同日」,他已經參加。

香港同志運動一直處於落後的狀態,其發展也是一個極為艱辛的過程。其中一例就是同志團體「香港彩虹」,曾經一度面臨倒閉,當基督徒將同志運動形容得像一頭強大、三頭六臂的可怖魔鬼時,坦白講實情就是同志團體根本缺乏資源,事實就是「差啲執笠」。其實直到非常近期,香港才開始有可見的同志團體,在陽光底下去運作,而尚有很多是隱姓埋名的。例如女同學社,你到他們的辦公室,會看到他們的活動照片,很多都以箱頭筆劃去相中人的雙眼。一個團體,他們的會員參加完活動以後,即使貼在自己的地方,都要如此隱密,為什麼呢?原來他們說,經常接受媒體訪問時,記者會拍到辦公室環境裡的照片,然後可能會員的家人看到,便會發現他們的同志身份。他們要處理得非常小心,就算是辦個生日會,都要做足保密工作,因為這些同志被發現,後果是不止於「鬧兩句」,可能會遭斷絕關係,會被踢出家門。我自己家也收留個一個這樣的青年人,就在去年,一個才二十歲的男同志,被父親趕出家門,這個男孩子很傷心,沒有辦法下只能出走。在2014年,依然有人因為同志的身份,無家可歸。而剛提過的「香港彩虹」,便是去接觸、接收這種情況的同志,有些可能才十多歲,還未完成學業。而為這些同志提供庇護的「香港彩虹」,差點要結束,當時一些團體內的前輩主動賣淫,以繼續支援機構的租金,續租會址,讓一班年輕同志有個安身之所,香港同運正是如此艱難。去年我開了Wrong Side Cafe,聚集了一班同志客人,曾經有一位十九歲的男同志跟我分享他的經歷。原來他十六歲那年,被家人綁架到內地,在內地,他被多逼看精神科醫生,做了很多測試,甚至是電擊。他的父母堅信兒子的同性性傾向是病,迫他看了很多醫生,最終要由香港社工到內地救人,把他帶回香港。而其實這樣的例子不在少數。

原文網址 http://www.hkdash.com/post/14112

專訪陳可樂(3)-跨越我的衣櫃

訪問&整理:林朗彥 黃莉莉

記:可否分享你作為同志的個人故事?

我自己是上基督教學校的,也有上教會、參加團契,我是那種名列前茅的學生,所以牧師很喜歡我,我自己也很喜歡牧師。在這樣的背景成長的我,當發現自己是喜歡男生的時候,可想而知是多麼崩潰。一方面,我在學校是一個基督徒;另一方面,我是一個儒家家庭中唯一的子嗣,所以壓力很大。那時有很多東西抑壓著,不能跟任何人說,會很想哭,又怕被家人聽到,真的會爬進衣櫃裡去哭,把自己埋在衣服裡哭,所以「出櫃」的比喻是很真切的。每星期我到團契,都哭著問牧師,為什麼人總是要犯錯,牧師說「祈禱吧,你祈禱便可以了」,如是者,我常常禱告,但上帝始終沒有把我變「正常」,沒有把我變成直人,沒有讓我愛上一個女孩。自己的性器官,還有性慾,成為了很大的困擾,為什麼要有反應、為什麼要有渴求,這些問題令我變得壓抑。有一年,李安的電影《斷背山》剛上映,奪得了奧斯卡獎項,當時的校長在週會上向所有學生說「我聽人講,《斷背山》係講有對同性戀拆散人哋個家庭,所以你哋千祈唔好睇啊」。聽在耳裡,我就覺得,為什麼自己要受這些氣,為什麼我要每星期都聽到被侮辱的說話,聽別人說自己不應該存在?漸漸發覺自己變得很奇怪、抑鬱、內向,會不做功課,會逃學,老師就建議我見社工。我接觸的是一些主流社工,其實是很親和的,但我甫坐下,便發現他頸上繫著十字架,就變得沒有心情了,也不可以講出真實的問題。那時真的會嘗試自殺,會覺得世界上已沒有別的路可以選擇,我知道自己沒有其他可能性,我就是喜歡男人,我不能享有與其他人一樣的生活,是在社會以外,被其排斥的。如果上帝創造人是完美的,我就是不完美那一個,是「整錯左嗰件」。那時候會以為只有我一個是「基佬」,會覺得沒有男孩子會喜歡我;以為「基佬」都是在美國,會想如果自己真的有一個愛人,但他在地球的另一邊,或者就在美國的一個小鎮上,但我們可能永遠不會相遇,感到生命十分悲傷。同志身份對生命的影響非常巨大,因為我懷有一個big secret,它使我跟家人、朋友都隔絕了。

記:怎樣克服這樣的處境?

可:我有所轉變的契機,大概是「破處」吧,哈哈。人愈大,接觸的資訊愈多,也有互聯網,有msn及同志論壇,可以邀約到別人。在我差不多升上大學之前,覺得要在上大學前「破處」,就約了一個年紀比我大的男人去約會,然後我就很「厚面皮」地跟他說「其實我仲係『處男』,你可唔可以教我,我咩都唔識」,他也很好的答應了我。他本身是教琴的,於是有一晚我們就在一間琴室裡做了,他也很好地引導了我的第一次,教會我享受自己的身體,雖然我們沒有做完全套。到今天,我仍然很感激這位前輩,對於我而言,那是一次性啟蒙,並不是單純一個好色的年輕人去滿足自己,而是去了解自己內心的慾望。這些慾望是很難掌握的,你並不知道它具體會變成什麼,我到底是渴望一副健美的身體,還是「大JJ」呢,還是我只是希望有人疼我、有人告訴我「其實你都好正」呢?這是一種探索,同時也是自我肯定,不再是一種被隔絕、求不得的狀態,感覺到被喜愛,同時也更了解自己的身體,原來除了性器官,我們還有頸、耳朵等,原來這些部位也很敏感,這對我而言是很爆炸性的。這是我頭一遭仔細地去了解自己的身體,因為在中學裡的性教育是很奇怪、很平面化的,例如當描述射精,它只會描繪到精子是「咻——」,自動地發射出去那樣,但那個部份是完全去慾望的,是沒有情感的生物性理解。這是不真實的,因為它將一個有慾望的身體,變成了一台機械,而這次是我第一次察覺身體是一個充滿感覺和慾望的載體,而這是一種可以被分享的載體。

記:在大學又是怎樣呢?

可:而在大學裡,對我而言,我覺得依然是保守的,在校園裡還是會覺得不自在,大家都不預期會有「基佬」在課室當中,這種不預期,正是欠缺性別意識的表現。曾經有一個大學同學對我說不要坐那麼近,他說怕我對他有「非份之想」,很多男生好像覺得所有同志都會喜歡上自己,哈哈。我不是要批評大學,而是,性別的排拒並不是一句「我無歧視你」便可以處理,因為它其實是作為一種結構、一種機制,和一種普遍的氣氛。所以很多基督徒會說「我無歧視同志架,不過…」,他們可能接著就會說「不過你唔好講平權囉,唔好講同志婚姻,一樣還一樣…」。為什麼他們可以面不紅耳不赤就沒有歧視呢,就是因為他們真的不需要去攻擊一個同志,他們所支持的氛圍、制度已經排除了同志。很多信徒同志,他們不會「出櫃」,因為當他們一表露身份,他們可能會失去工作,假如他們在教會內工作,或者在學校擔任牧職。我知道很多聖公會的人,他們在等待升為牧師,他們有神學學位甚至可能很資深,但「十世都升唔到」,為什麼呢?其實因為他們就是同志,其實教會很清楚教內有同志,甚理知就哪些人就是同志,它不會高調指責他們,但這些教內同志永遠都會被限制,這些就是不可見、無言的歧視。這些歧視氣氛可能會演變成仇恨犯罪,在美國或俄羅斯,經常有同志孩童在學校被欺凌、被打,甚至是遭槍殺,或者自殺,這些就是實際的暴力,然而實際暴力跟制度暴力,對我而言是沒有分別的。

我在大學的經歷,是一個慢慢建立自我的過程,很多人可能在中學階段已經建立了自我,但因為我身處基督教中學,我要掩藏自己,大學相對而言是自由的空氣。大學結予了我探索的空間,當然還有未能完全發揮自己的地方,但的確有很大的自由度,即使我身處一個具基督教精神的學院-崇基學院-自由氣氛也是很濃厚,不會感到被歧視。我從一些崇基的校友得知,原來以前崇基的院長,在性方面也是開明的。例如沈宣仁,如果你有看梁文道《令人髮指的青春》那篇訪問,就知道沈宣仁是很開明的,梁文道在大學時代是很瘋狂的,例如他曾經在歌唱比賽時將衣服丟在崇基教堂的十字架上,沈宣仁作為神學家,竟然拍手叫好。另外聽過一個在崇基念神學,現在是宣道師的舊生說,當年他讀書院通識這一科時,沈宣仁向學生講,怎樣知道應不應與一個人結婚呢,你要問自己「你中唔中意同佢上床」,意思就是婚姻的長久需要情慾的支持。沈宣仁又試過說,到底什麼是聖靈呢,聖靈就是高潮,被聖靈附身就是性高潮的感覺。而這些話是對著一大班的freshmen講,可以知道是有多通達開明。當我再去了解整個崇基的歷史、了解中大的歷史,我才了解到,其實基督教並不僅僅限於我中學時,所經驗的那種保守、教條的福音派。

記:你從基督宗教經歷過怎樣的衝擊?

可:有一段時間,我是很怕基督徒的。當我快將中學畢業的時候,有一天我發覺,跟我很親近的那個牧師上了《蘋果日報》的頭條,標題寫著「SM牧師 強姦女教友」。原來這個牧師,多次強姦一位弱智的女教友,將她赤身綁在椅上,強姦和鞭打她。當報章報導時,事件已經在法庭審理當中,而記者就追訪我學校的校長,而當時校長竟然否認與牧師的關係,說發生事件前已換了校牧,與校方無關。但這顯然是謊言,明顯校方是在案件揭發後,才解僱牧師。一方面我為牧師的所作所為感到很震驚,另一方面我覺得校方很涼薄,讓我見識到基督徒的虛偽,當這個牧師強姦女教友的期間,他同時在教導我們,校方有想過學生的創傷嗎。自這件事起,我對基督教信心全無,這是很崩潰的,因為你真的曾經投入去信仰這件事。有一次我去一對新相識的基督徒情侶家中,我發現他們的書架上有一本關啟文的書,是抹黑同志運動的,我背上一寒,心想「係唔係入左虎穴呢」,然後他們看到我拿著的那本書,說了一句「知己知彼,百戰百勝嘛」,原來他們是不滿意基右的,甚至認為明光社破壞了基督教的名聲,我這才放了心。

談到基督教,之前實現會社,就協助辦過一個酷兒教會。有一班在港的菲傭,你知道外傭之中有很多是mlTB(tomboy、假小子),而這班TB同時也是基督徒,她們想成立一間教會。她們其中有一人真的去了讀神學課程,成為了一個女傳教師。但她們沒有會址,就向實現會社借用地方,逢星期日早上舉辦崇拜和聚會,這樣的嘗試維持了半年之久。這個經驗很有趣,因為她們是雙重的被邊緣化:作為外族人、作為同志,同時又是信徒。而她們當中有人的僱主,也是一對男同性戀者,所以很支持她們。去年我創立了Wrong Side Cafe,也是想打開對同志運動的不同想法,起碼可以有一個空間去反思同志運動,因為同運一方面是對外,要克服保守勢力;對內則需要聯誼和反思。同志空間之中,用以交流、連結,以非純料性交流的場所,實在太少了,在一般的同志空間內,如桑拿等,人們幾乎是不交談的。正因為同志很難構成社群,Wrong Side Cafe就是想在旺角這個鬧市中,為同志提供一個溝通的空間。而「Wrong Side」的名子,是取自美國小說家Angela Carter的小說中的一句句子”Welcome to the wrong side of the tracks”,同志運動很多時會走一種進路,就是「go back on track」,而我們想的,是邀請主流社會進入「錯的一邊」,看看我們的風景,而非將同志模塑得跟主流一模一樣。解構現有的社會結構,容許新的社會組織方法、新的家庭單位,這才是同志運動進步之處。而我們也有著實地去做,例如我們辦過講坐,研究香港與荷蘭兩地紅燈區的比較,讓同志更了解情慾空間。酷兒空間是很重要的,但一直在主流同志論述裡缺席。

記:你對香港同運現時的發展有什麼意見?

可:我一直很不滿意之前《號外》做的一期「Gay and Proud」專題,很多人會覺得「好正」、「嘩,同志做封面呀」,但我們看看,封面上的人物,不是明星就是立法會議員。不是說這班人有什麼不好,而是他們所代表的,始終是一種很中產的同志形象。然後在內文專題中,《號外》找了很多的同志伴侶,兩個兩個的,拍了一些很漂亮、家庭照式的相片。它假設了同志所嚮往的,就是這一種關係模式,過程中排除了很多不同的同能性,當然我也明白,一些更為特別的組合,例如drag queen、三人家庭等,未必肯曝光參與這些拍攝。而單純的關懷同志,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進步的地方,七十年代時《號外》已經有在做,如果這一本專題是二十分年前出版,那會是非常好,但放在今天的語境,其實有很多不足。

我自己並不是激進到主張廢除婚姻的那種人,對於本地運動強調婚姻權利,配合主流化的活動,確實是可以爭取到更多支持和資源。同志運動當面對保守勢力、輿論機器的攻擊,是需要統一陣線、團結一致的,但內部則不能缺少自我批判、討論。台灣的同志運動就較為豐富,像他們去年的同志遊行,主題是「性難民」,在這個主題下包含的內容就廣泛得多,除了同性戀者,還包括BDSM(皮繩愉虐)、或者是異性戀中的畸戀者。他們所關注的,是因為性傾向而被排拒,或因性空間不足,而造成的一種難民狀態。明顯這個題目就比同志婚姻,有趣和寬闊很多。即使他們爭取同志婚姻,也是以「多元成家」的號召去爭取,他們推動法案時,並不單止要求男男或女女可以成婚,而是要求把「多元成家」綑綁式一併通過。「多元成家」的意思就是,例如一個哥哥跟他的妹妹是可以「成家」的,這並不是指亂倫,情況很容易可以想像:假設一對兄妹,父母雙亡,難道他們就不配享有家庭單位才可有的福利嗎?如果他們得不到某些家庭福利,很可能哥哥就要放棄學業,工作供養妹妹,難道這樣合理嗎?要照顧到不同的家庭組合,這就是台灣人提出「多元成家」的基礎。我們看到,台灣比我們走得快,而在香港,類似的談論在同志內部是有的,然而在公眾層面則很缺乏。

另外也談談Pink Dot這個活動,其實它是新加波政府的維穩、收編工具。新加波是沒有言論自由、集會自由的國家,他們唯一被許可的集會地點,就是市中心的一個小公園,所以最初Pink Dot的策略,就是用群眾填滿這個小公園,展示對同志的支持,在這個意義下,它是進步的。但它不進步的地方,是他們從不走出這個公園半步,他們用盡他們的自由,but which is still just a DOT。而為何近年新加波政府願意推廣Pink Dot活動,甚至對同志團體釋出善意呢?其實用意就在於希望營造先進城市形象,從而吸引外資,吸納外來iBanker等進入工作。但在Amos Yee(余澎杉)事件裡,這個謊言已經揭穿了,新加波誠信破產,顯示出根本沒自由可言。而香港複制Pink Dot是很奇怪的,香港的情況跟新加波不同,我們尚且擁有較大的集會自由,而Pink Dot在香港就顯得自我設限。當然,它作為一個募資的策略,是很有效的,因為銀行家、iBanker是很願意贊助Pink Dot的。他們有一個跨銀行的聯盟,在去年的Gay Parade,這個聯盟派了八個人代表八間銀行,逐個推銷自己的銀行,「我哋間銀行好有LGBT agenda架…我地銀行好進步架」,而他們就這樣佔用了所有的時間。他們固然可以支持同志,但金融海嘯呢?歐債呢?這些跨國銀行,它們壟斷和操控全球經濟,但從沒交代,現在卻想用同志收買大眾好感?我會覺得只是公關工程。其實未必需要猛烈批評,但要小心同志運動是否會輕易被利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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