輔大學生劉哲瑋、台大政研所學生李明勳,在立法院議場內並排躺在睡袋裡,與其他「318攻佔議場」、堅守現場的學生無異,但許多人可能 無法猜到的是,他們是一對去年已舉辦婚禮的男同志伴侶。劉哲瑋和李明勳感情上在一起、社運時在一起,他們與整個社會的關係,其實也一直都在一起,但不管是 日常生活或運動中,卻經常沒有受到公平的待遇。
多數人的「無傷大雅」 常建立在少數人的痛苦
3月8日反核大遊行的晚會上,扮演擁核立委蔡正元的演員,將「燃料棒」交給「馬英九」,而馬在眾人「插進去」呼聲中,持燃料棒插進蔡臀部,為此劇換 來蔑笑不斷的最高潮,但這樣的鼓譟背後,是利用「肛交」污名來嘲諷,並把「男男性行為」當作詆毀他人的武器,對於在反核行列努力的性少數夥伴,更是情何以 堪。
其實,這類的侮辱屢見不鮮,總統馬英九與國安會祕書長金溥聰的關係,一貫是許多人調侃的話柄,擬參選台北市長的「國寶級白目」馮光遠,就曾因此事遭 同志作家羅毓嘉洋洋灑灑痛批一番;而這次318運動,隨著民氣蒸騰,馬卻遲未出面解決,又傳出金在背後操刀、擬定對策,許多人的不滿加劇,立法院外青島東 路人行道旁滿滿張貼的傳單,也常藉馬金關係之題來發揮,其中好幾張更影射馬英九是「皇帝」、金溥聰是「後宮」。
撇開馬金關係,馬英九本來就經常被「沒卵蛋沒擔當」、「娘砲」等語言攻擊;這類字眼之所以擁有殺傷力的邏輯,是僵化的性別框架,但是當貶抑男性的陽 剛氣質成為一種攻擊,就同時傷害那些不符刻板性別氣質的男性,以及被認定為陰柔的女性,而性別、性傾向或性別氣質甚至是性交方式,從來與一個人的好壞、善 惡、做事能力無關。
針對這些問題,台大社會系教授范雲也曾在3月30日凱道集會時,上台直指馬英九的問題不是太娘或沒有LP,女人也沒有LP,馬英九的問題出在沒有腦袋和良心。
有些人只是「想不到」 溝通就有改變可能
建立在性別歧視上的現象氾濫,事情卻沒有完全絕望。演出308反核劇的劇團,接受廣大批評後公開道歉,318運動中,以婦女新知基金會為主等團體,待在濟南路外場幫忙的台灣同志諮詢熱線協會,也以溫柔、堅定的力量與更多人展開對話。
熱線文宣部主任呂欣潔指出,她和其他義工有時也到青島東路場次靜坐,四處都經常聽到許多民眾上台發言,說馬英九「娘」、gay,或嘲弄馬金關係。對此,呂欣潔等人採取私下溝通的方式,希望讓每個這樣講的人理解,對於一些人尤其同志族群來說,聽到這樣的話感覺很不舒服。
呂指出,很多人對於婚姻平權一些大方向是支持的,但在日常生活一些小地方,不一定真正具有性別意識,才會覺得無傷大雅、沒關係,「有這麼嚴重嗎?」 不過,目前為止已和至少幾十個人聊過,幾乎都得到良性的結果,有人甚至非常有誠意,說願意上台重講一次並道歉;她有次找一個老師溝通,老師一開始可能沒抓 到重點,但最後也說「那我下次不會這樣講」。
呂表示,互動的過程裡,很多人第一反應是驚訝說「蛤,真的喔!」顯然只是「想不到」,不一定有惡意,而當他們知道後,事情就可能改變。
為何感覺受傷,還能如此溫柔對話?呂說,這符合熱線一直以來的運動方式,也就是互相認識、討論、教育。她坦言,聽到有人「罵」馬英九是gay,心裡當然很不高興,但她希望大家是真的理解,而不是為了政治正確,或因為怕自己政治不正確,從此就避免觸碰相關議題。
同志現身後 性別議題仍「次等」
要讓更多人理解同志、思考同志處境,甚至鼓舞更多同志的自我認同,也就牽扯到同志的「現身」。呂欣潔說,她每次在發言的場合,一定先講「我是一個女同志」。有人不能理解、覺得聽了很煩,但她指出「我會一直講,直到有一天你們不會再假設我是異性戀為止!」
只是,儘管部分熱線義工與一些民眾溝通成功,同志在這次運動中,仍遭遇一些不愉快的經驗,「現身」的結果也不如預期。5位熱線義工,3月19日晚間 在議場內展開彩虹旗,闡明他們反服貿的立場、理由,強調很多議題和同志切身相關、近年很多社會運動的參與者以及組織者更充滿同志身影,因為同志本為弱勢, 更能了解並關注壓迫,且當壓迫發生時,已經是弱勢族群的人往往受害更深。
然而,這幾位當場獲得歡呼的義工,3天後與議場內某區塊的一群人討論問題時,竟有數人建議他們不要再把彩虹旗拿出來,免得讓運動失焦。熱線義工蒜頭 4月5日受訪時,邊回憶邊難過地說「有種被背叛的感覺」,覺得自己同樣在議場內堅持那麼久,「現身」之後卻被抹殺,所以幾位當時已身心俱疲的熱線義工,聽 到這種話再也受不了,從此退出議場,
此外,熱線義工小嗨3月19日凌晨於立院議場內上傳2張照片到臉書,分別是她和女朋友接吻,以及另1對男同志接吻的照片,文字註解是「彩虹接吻在立 院,多元成家我支持」,照片被許多人轉錄分享,但很多網友留言批評「模糊焦點」,表示這不是同志的場合,幹嘛拿這個議題「來亂」?網友尤其對男男接吻照片 反應更大。小嗨對此表示,「但這就是我們的身分啊,就像原住民一樣,為什麼原住民可以公開表明原住民身分,同志不能說我是同志?」
或許有人會說,小嗨的問題是她在反服貿運動中「偷渡」自己的議題,進行「收割」。但議題與議題之間本來就非平行世界,立院外的街頭民主課,也時常談 到別的議題,例如反核,華隆自救會的女工們赴濟南路聲援時,也向大家介紹華隆工人遭欠款事件;陪審團立法推動聯盟召集人鄭文龍律師,更曾到議場內開講,宣 傳陪審團制度。
在一個吸納了廣大人民力量的場合,人們帶著各式各樣的身分、生命經驗、信仰、期盼和任務前來,在支持眼前運動訴求的同時,也開展多樣的可能,為所有人拉出未來持續關注各色議題的長線。最重要的是,一個人如何認同他自己,認同別人的認同,影響他看待世界的方式。
運動不單為達成訴求 應看見各個群體
台大社會系教授范雲4月5日於議場受訪時,表示「一個運動要擴大,勢必要看到不同的群體」。可惜的是,呂欣潔指出,性別、婚姻平權這類議題獨立出來 時,確實受到矚目,一旦跑到其他運動或和其他議題重疊時,同志議題就常被稀釋掉,只要有人提婚姻平權,就會有人說「台灣都快被賣掉了,誰還管你同性戀能不 能結婚?」歸根究底是因為,這個問題對於大多數人沒有影響,但當同志坐在台下,望著台上的人講著他們的異性戀家庭、夫妻如何受到服貿影響時,就更加感到疏離。
呂欣潔也表示,社運與日常生活中最不一樣是,有些同志以為來到這種運動場合,能得到更多認識與理解,事實是在一個挑戰威權的時候,邊緣族群反而更邊緣,心理上的受傷也加倍,懷疑「到底我還可以去哪裡?」
多年來致力於性別運動的「潤滑液男孩」、男同志陳柏屼,這半個月來也有不少日子,到立法院外、議場內參加反服貿運動,受訪時亦直言「很多時候,性別 議題就是處於次等的位置」。陳也點出,有時候就連同志族群,都很可能看不到其他更多的弱勢族群,但如果在一個運動場合,大家期待的不只是喊訴求而已,而是 具有同理心、可以互相理解,就應該要看到彼此的差異。